最公平的事情

        雖然大家老是談論什麼時日人類會滅亡,其實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末日,那就是死亡,據稱是最公平的一件事,無論貧富貴賤,終歸都免不了一死。因此,死亡是個人末世論的開始。
        在過去的教會教導中,有關個人的末世論,被稱為萬民四末,這裡的萬民,就是指每一個人,而所有人都要面對的四個末世事情,就是死亡、審判、天堂、地獄。四者不是對等的,因為凡人皆死,死後要受審判,但是天堂與地獄,卻不是先遊一遍再作定居的決定。
        既然傳統有此四末,我們在此也會一一談到,而首先要談的,是死亡。
        首先,人的死亡,有別於其他生物。為其他生物來說,首先,牠們沒有死亡的意識,就是不會有「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心情。人,是唯一的生靈,在生活得還滿好的時候,已經預期到自己終歸也是一死。由於沒有死亡的意識,因此,動物的死亡,往往只是身體的消失,物理的變化,例如母獅仍然有自己所生的幼獅活著時,不願意與其他雄獅性交產子,於是其他雄獅的做法,就是想方設法把幼獅殺掉,而在全部幼獅都死掉後,母獅就會願意再生育了。
        當然,今天對生物的了解愈來愈多,這個看法未必是絕對的,但是整體而言,生物的死亡,仍然是傾向物質的存沒。
但是為人而言,死亡所帶走的,是我們生活的一切,這句括我們的精神生活,我們與別人的關係,這一切都在死亡的一刻,凝固了,不再有變化,也就是死了。當我們說一個人的精神長存,其實我們是說這個人「死去」的精神長存,因為當一個人死掉,他不僅身體會消失,他的思想也不再由自身產生變化了。
        所以,人的死亡,是一個決定性的時刻,卻不是一切的終結。在這一點上,天主教的看法與唯物主義或某些宗教的看法的差異,就顯露無遺了。為無神論者,死亡就是一切的消散,因為人除了肉體外別無他體;為佛教來說,死亡只是身體的消散,但是人的因緣不斷,再生組合。為天主教來說,死亡是這個世界的完結,卻不是這個生命的結束。
        我們不妨借用莊周夢蝶這故事來作對比。在莊子的故事中,另一個世界的生活是虛幻的,是一個夢,只是莊子在懷疑,究竟自己這個人生是夢,還是那個「蝶生」是幻。但是,為天主教的末世論來說,死亡,固然是令我們由一個生命進入另一個生命,卻不是說,兩個世界沒有關係。
        我們可以幻想一下:人由生到死,是有一個臨界點,一個最決定的時刻。在人正在走向這個決定性時刻的過程中,他的背後,就是原來的人生,他曾經做過的一切,他愛過的人和壞過的事。這一切,形成了他這個人,而死亡,就是他要為自己背面的人生,作一個總結:他願意走向天主,還是拒絕。在這個時刻,趨向死亡者既受到他本來的人生所影響,令他要選還是不選天主,而無論他的選擇如何,他仍然要帶著自己的人生,進入死亡後的生命。死亡,就如同起飛的班機,而死者,就是一位帶著行李的旅人,他的過去,就是那一件收拾妥當的行李。一天沒有上飛機,旅行仍然可以把行李箱打開,再收拾一回,把要的東西放進去,把不要的東西拿出來。但是,一夕升機,對不起,行李已經不能再改變,你只能帶著你已經完結的人生,走向天主。
        這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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