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說《紅樓夢》該每隔一段日子就重讀一次，隨年月增長，讀來滋味會不同，愈讀愈醇。我沒這道行，《紅樓夢》只讀了一回，就再沒有拿起書的動力，倒是高陽這本《印心石》，這是第三回讀。每讀一次，感受不同。
小說是歷史小說，主角是陶澍，清朝大臣，家貧苦讀，為官後清廉，是好官。小說寫的不是他為官的日子，而是他考進士的過程。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假，總之，高陽寫陶澍家貧至四壁皆徒，但是家途未中落時，陶家與王家指腹為婚，所以窮小子有一個家境中等的未婚妻，而長大後的未婚妻，不願捱苦，愛富貴生活，結果準外母收侍女為養女，代替自己的親生女，嫁給有遠大前程的陶澍。
小說裡，陶澍自己希望能高中以一展抱負，還有嫁過來吃苦的妻子的期望，好友義助自己上京考試的種種，小說中段，王家大小小姐出嫁，剛巧與舉人放榜在同一日，形成強大的張力。
當年，我第一回讀這書，焦點完全集中在這一次考試。吐氣揚眉，把嫌人窮的女人打倒在地上。往後，嫁了有錢人的王大小姐遇上不幸，終於孤獨終老，感覺是一個好惡分明的世界。
第二次讀，焦點放在讀書人的心路歷程。讀書為何呢？
今回讀，卻深深感到，小說要說的，是人生命運的無常。小說一直鋪排陶澍考試一事，不同人物都認同，他學問好、讀書認真又懂變通，但是他究竟是否可以考到，誰也不敢保證。尤其有趣的是，陶澍上京考試後，遇上一位考了三十年都不中的賀老先生，賀先生講述自己每次會試都遇上不幸，結果文章雖好，功名無緣，又與陶澍談論歷來考殿試的逸事趣聞。上兩回讀，覺得高陽賣弄淵博，今回再讀，卻明白苦心。賀老先生和考殿試的種種變卦，不正是要揭示，陶澍的高中，也不是必然嗎？
由是，過去覺得王家婢女願嫁窮書生，是慧眼識人；王大小姐愛富嫌貧，是有眼無珠。今天，再細讀，更深一層卻是，天命難測，窮通壽夭，誰能斷言。什麼選擇是好選擇？也許，是真真正正屬於自己的選擇，就是好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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