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人性


        看到有網友寫下兩句話,意思是香港的醫護面對疫情正蘊釀罷工抗議,而內地的醫護正準備往武漢去,冒死救人。言下之意,香港醫護只顧自己,不能發揮人性的光輝面。
        他的留言,正觸及我這陣子反覆思考的問題:重視秩序的人,究竟是如何衍生出自身對公共事務的感情?
        身邊不少善良友好的朋友,對勇武的破壞很有情緒,理由是他們破壞社會秩序,讓經濟變差等等。然而,現今疫症冒起,同樣破壞社會秩序(武漢封城),生活同樣受影響(社會活動取消,大家都出不了門),甚至很大機會有人命傷亡。這一切,負責管治的人,責無旁貸,但愛秩序的朋友,對官員不會因此產生強烈的情緒。
        這才是我好奇的地方。
        不是要批判別人,只是我個人的興趣,就是想瞭解別人的思路,究竟怎樣,正是魯迅描述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說,是把人正義背後的邪惡,以至邪惡背後的正義,都能夠透轍地表達出來的那種好奇。
        我自己的猜想,愛秩序者往往都是熱愛正能量的朋友,他們的情感傾向個人在逆境中的不屈不撓、犧牲、堅持到最後的殉道者精神,而強調制度的改善,就喪失這種美感的壯麗了。武漢封城,外地醫護赴難救援,確是高尚情操,問題是這本來就不需要發生,也不應該發生。這世界並不是沒有發生過疫症,卻從沒有弄到要封鎖一個人口多達一千萬的城巿,只要稍稍思考一下,就可以推想到,封城本身對這一千萬人產生多大的傷害,但網友似乎對這些問題,視若無睹,反而全部情感,投射到犧牲的浪漫上。
        同樣,當香港醫護嘗試用抗爭的方法,讓管治者做出合乎公益的政策時,在網友的眼中,他們就變成只顧自身利益的人,就是不能犧牲個人利益的人,而完全看不到他們所以要抗爭,正是管治失策所引起。
        換言之,愛秩序的朋友,個人的道德是他們情感之所繫,而公共政策的道德性,就不能牽動他們的感情了。他們的理想世界是每個人都做好自己,和平友愛,世界就會變好,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人固然難尋,而沒有一個每人權利對等的社會,不斷要求人付出犧牲,本質上是很殘忍的。
        我想,民主確實需要學習,而這種學習未必是知識性,反而是情感投射的轉移:如果更多人對公共事務都有一份道德感情,要求公共事務是為整體服務,政府是犧牲自己來服務群眾,並且對政府只顧自己運作而不理群眾利益的作為,感到憤怒,這就離民主社會,又近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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