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失樂園》

        許久以前看過村上春樹收在《螢火蟲》中的〈燒掉柴房〉，但是正如大部分村上的短篇那樣，完全沒有印象。待《燒失樂園》的宣傳出現，說是改編自〈燒掉柴房〉，我從書櫃中找回這篇出來看。

        非常存在主義式的記述。一貫村上的短篇風格，很自然地記述一些不合理的人際關係，沒有脈絡的事件，疏離至極點的氣氛。導演會如何拍攝呢？

        我從沒有看過改編村上小說的電影。最有動力去看的是《東尼瀧谷》，結果也沒有去看。這回卻有(如同村上小說的用詞)一股不可思議的動力，很想去看。

        電影看完。意想不到的縈繞心頭，好幾個鏡頭重現在腦海裡，色彩而充滿力量地在腦裡跳動。女主角海美房間那道轉瞬即逝的陽光；海美在日落時半裸跳的飢餓舞；男主角鍾秀駕車離去時火堆的逐漸變小。

        現今談電影，很自然就要講好睇還是唔好睇，而這齣戲，我覺得很難這樣說。如果用一般評價，屬「唔好睇」，但它讓我好想去掘一點東西出來。回來後，在網上找來福克納的〈燒馬棚〉，然後再重看〈燒掉柴房〉一篇。你知道，村上是看完〈燒馬棚〉才寫〈燒掉柴房〉的，也知道，導演李滄東是看過〈燒馬棚〉及〈燒掉柴房〉才拍出《燒失樂園》的。電影的英文名字就是Burning。

        導演把〈燒掉柴房〉的大部分內容都放進電影裡，同時又很用心地在細部上改動起來。電影裡的父子與〈燒馬棚〉的父子如何文本互涉？找不到貓還我想起村上另一部小說《發條鳥時代紀》，同樣是尋找失蹤的愛人。還有井的存在，同樣是《發條鳥時代紀》的重要象徵。完美人生的Ben是否連續殺手？隱隱呼應《舞舞舞吧》的五反田與琦琦。不要忘記，五反田憶述時說，是琦琦呼召他把手箍上她的頸……

        因為這電影，終於打定主意，找《大亨小傳》來看。文本互涉的樂趣與無止境迷樣比喻呀﹗電影裡Ben也說過呀，metaphor。打來卻不說話的電話，如真似幻的貌與井，失聯還是死去的海美，Ben是否凶手更重要他的手是否一直抓住門柄，等待鍾秀把刀剌進來？脫掉全部衣服燒掉的鍾秀是否就此可以成為另一個人？沒完沒了的謎團，永無答案的聯想，其實，電影(或廣義一點，文藝)的樂趣，在於此。

        有人說後半部拖拉，從劇情來說，我同意，但我禁不住想起，電影裡(也是小說裡)Ben無厘頭地說「其實我在這裡，也在哪裡」。村上由《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開始就營造的兩個世界並存的意象，在電影裡的後半部，如同幽靈般浮現。是否有一個有井的世界，鍾秀與海美相親相愛呢？在那個世界，海美的房間是整潔而沒有貓？在沒有井的世界，鍾秀只為海美復仇以完成他們的關係？

        唔，唔好睇，但好好玩，不斷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