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療》(God's Hotel)

        這本書有趣之處,是我買來看的原因,基於它重新探討現代醫療的問題,想不到,原來是一本宗教書籍。當然,坊間沒有什麼人這樣看,我在網上瀏覽一下相關的書評,都聚焦在醫療問題上,很有趣。
        當然,作者是醫生,她寫自己在一所名叫「深池」的療養院中的工作,談的對象也是病人。但是,這裡並不是嚴格意義下的醫院,它接收的病人,很多時候就是現代醫學無法再治療的人。結果,作者發現,不少病情,重點在於時間,只要給予時間,醫者可以真正地瞭解問題,同時病情也可以慢慢地變好,甚至復元。
        與此同時,作者修讀博士學位,研究的對象是中世紀一位醫者希德格(Hildegard von Bingen)。其實稱她為醫者並不適合,因為在維基百科上,她是醫者這銜頭,幾乎排在最尾。她是中世紀的女神學家,雖然我自己未聽過,但是應該非常具地位的一位。
        作者研究希德格的醫學,更深一層的,是那背景的價值。書中沒有詳述作者自身的信仰經歷,但是她在完成博士學位後,給予自己的禮物,卻是走聖地牙哥的朝聖路。這是近年重新興起的一種朝聖方式,就是以西班牙聖地牙哥為終點,每天步行,往這目的前進。
        以下引述作者有關朝聖的理解:
    朝聖是一種為了精神上的理由而展開的旅程,但卻有實質的目標----那可能是神殿、教堂或某座山峰。朝聖的英文 pilgrimage來自拉丁文 peregrinus (朝聖者),那個字源自於 per ager,意思是「穿境而過」。因此,朝聖者是離家「穿越境地」的人,根據定義,那境地「不是家」,所以那個字也有外人、外地人、異鄉人等廣泛的含意。
    不過,peregrinus (異鄉人)hostis (陌生人)是不同的。Hospitality(殷勤款待)hospes根源於hostishostis是從主人觀點來看的陌生人,亦即前來敲自己門的陌生人。peregrinus則是從朝聖者的觀點來看的異鄉人,亦即敲門的那個異鄉人。朝聖者離家是為了體驗身為異鄉人的感覺----說不同的語言,吃不同的食物,接觸不同的期望----以他人的身分去體驗不同的感受。
    在中世紀,身為朝聖者是很了不起的事。中世紀的人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是人生旅程的朝聖者,出生時離開真正的家,展開時間之旅,直到我們抵達死亡的精神目標,沿途中,我們感受到自己與周遭一切的「不同」。實際的朝聖,就是將那個隱喻加以落實。
......
    朝聖之旅的第一段路程出現了許多令人驚歎的時刻,但我帶回醫院最深刻的記憶,是大雨傾盆的那一天。那天晚上,我們距離預定住宿的地點還有好長一段路程,不得不在雨中行走許久。當時氣溫很低,我全身都濕透了,羅莎琳和我用唱歌的方式來保暖,一路上淨是泥濘、田野和雨水,感覺冷得剌骨。然而,在那個當下,除了走在泥濘路上,我完全不想置身其他的地方;除了在雨中前進,我完全不想做其他的事;除了感受那股冷意,我完全不想擁有其他的感受。我並不渴望自己已經抵達溫暖舒服的目的地,不希望雨停止不下或田野不再泥濘,不希望身體乾爽或暖和,不希望比當下再快一步或慢一步。我只想置身在當下的那個情境,因為唯有在那個當下,我才能體驗那種感覺。那就是朝聖的感覺。
        以上的描述,要有相當的宗教深度才會體會出來。所以,這本書寫下去,我覺得不再是純粹有關醫學的問題,而是從人生無常而有常的角度,從宗教生命的角度,重新檢視我們今天的生活意義,只是因為作者是醫生,而醫院是病苦與生死直接呈現的場所,所以就更清楚明確地表達出作者要表達的意思。
        從人生只是朝聖的角度來看,一切追求有效的行為本身,如果脫離有關生命意義的考慮,就變得沒有意思。我們終歸也是一死,要這麼高的效率來幹什麼?這是作者含蓄地,在書中各處點出來的一個重要主題。在她的筆下,病人痊療也好,死掉也好,重點都在於:他們活過。能夠好轉的病人,與其說是醫生高明,倒不如說是他們終於尋回活著的理由。
        人活著,不僅是靠餅和酒。
        這本書的原題是「天主的旅館」,其實就已經點出人生只是旅途的含意,而作者在深池醫院,自覺幸運,因為在這裡,天主用更具體的方式,呈現人生的本質,讓她瞭解。

        「人生如寄」,古今中外都有相同的感慨,而作者卻在生死中,找到跳出這種旅途的失落感。這就是信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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