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學談昔日的大學生活，有點平衡時空的感覺。有同學談到文字學課的種種，我完全沒有記憶，而我記得上某教授的課時，一起食飯盒睇《2001太空漫游》，老同學卻懷疑人生，一片空白。對一切都幾乎沒有記憶的一位，卻記得當年六四遊行，人生的第一次。
大家的記憶都是真的，卻也是片面的。今日的我，按我人生的取向、認同、價值以及由此而連結成為一個記憶之鏈，它既影響我們如何無意識地選擇記憶，從而塑造今天的我，也因此促使我們如何看自己的未來，三者都連結起來。
真實而片面的記憶，是每個人安身立命所在，故此我們不要太相信自己是一個客觀的人。不是說我們不能夠客觀，而是客觀遠比我們想像中複雜與困難，特別是用上自己的記憶，以及由記憶衍生的經驗及感受，它是在片面的流沙上建立的堡壘，有多堅固，我自己一直懷疑。
我自己經常都警惕這一點，因為目睹太多人，不僅不懷疑自己的記憶、經驗及感受，還是用盡方法，把流沙上的堡壘鞏固。世界改變，社會不同，繼續用三四五十年前自身讀書經驗來評論現今的學制，繼續用自己活在沒有網路的青年經驗來判斷現今青年的人生等等，把時空抽離，把自己用水泥打造成永恆間尺，這就是老之危機。
再進一步，就是這種絕對肯定與權力的勾連了。一直有看我寫東西的朋友都知道，我對政權不斷出來「說道理」，總感覺很奇妙。明明是仗權橫行，為什麼還是用異常荒誕的「邏輯」來說自己其實是做得對呢？漸漸，我有點明白這種權力話語權的邏輯，就是透過自己的發言，在發言中，重建記憶，回溯僭健過去，從而強化自己的界定，而在只有自己擁有話語權時，就是產生自己是正確的幻覺。
當中的關鍵，不在於說的是否有道理，而是再一次發言，可以連結自己的過去，並指向未來，於是又一次強化自己的正確。結果，特別有權力可以壟斷發言、界定者，就會一次復一次肯定自己，讓自己覺得，不是我個人的看法，這就是正確本身。
我想說：不是政見而有分野，反而要警覺，自己究竟是保持對自身的懷疑，而非趨向絕對肯定自己。即使懷有良好的意願和理想，如果就以理想來判斷任何人，把不合符自己片面的標準的人全都打下來，這仍然是可怖的。同樣，不斷修改過去，以滿足今日的自己，無論是個人還是政權，都是相當可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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