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如此不可


        教書其中一個很觸動的地方,就是即使年復一年教相同的東西,但在不同的時間點與不同學生的互動裡,感覺都可以大不同,如上教父學的第一節課,同樣講述安提約基的聖依納爵(St Ignatius of Antioch),兩年前讀他的《致羅馬人書》,與這個晚上的感覺,差距太遠太遠了。

        安提約基的聖依納爵由於基督徒的身分被捕,由安提約基押送到羅馬受審,而他可以判斷到自己沒有好下場,要死在鬥獸場裡的猛獸口中。按常理來想,這是一條絕望之路,一步一黑暗,走向死亡。

        但他臨近羅馬時,寫給羅馬教會的信,是這樣說:「我甘願為天主而死,你們不要阻止我。我請求你們,不要向我表示不合時宜的善意。請你們讓我成為野獸的食物,是牠們把我送到天主台前。我是天主的愛子,將被獸牙磨碎,好能成為基督的極純潔的麵包。請你們為我懇求基督,使我藉野獸的行動而成為獻與天主的祭品。」

        如果基督曾經在十字架上成為祭品,如今,這場血腥的死亡,不過是另一次的祭獻。基督因死亡而復活,進入永生的天國,基督徒如能對信仰有信心,再痛苦的死亡,不過是永生的前奏而已,所以依納爵對即將臨到身上的死亡,視之為為「我分娩的時刻臨近了」,別人眼裡的黑暗,是他心中光明的前奏。

        依納爵是否沒有掙扎呢?從他懇求羅馬會眾的話裡,我們看到,他並非心如明鏡:「當我在你們身旁時,如果我懇求你們,你們不要相信我:但要相信我現在給你們所寫的。」他知道,肉身是軟弱的、人是會動搖的,但他同時知道,有些事情,超越這一切。

        如此痛苦,非如此不可,唯有大可怖方有大平安。

        兩年前談依納爵的殉道,是抽離的敬佩,這夜再讀,是基督徒之間的提點,是具信仰者在自己生命裡,不得不去反思、去面對的事情了。

        上完課後,乘車時就看到吳靄儀的「求情陳詞」,這一段似在呼應依納爵:「當人民去到最後關頭,只憑著政府會尊重他們的權利作保護,要以集體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憤怒並敦促政府回應,我不得不裝備自己與他們站在一起,站於一起,並為他們站出來。否則我所作過的承諾都只會淪為空談(When the people, in the last resort, had to give collective expression to their anguish and urge the government to respond, protected only by their expectation that the government will respect their rights, I must be prepared to stand with them, stand by them and stand up for them. Otherwise, all my pledges and promises would be just empty words.)(譯文來自「加山傳播」)

        依納爵死了。把他投進鬥獸場的羅馬皇帝圖拉真早化為枯骨灰燼。羅馬帝國也在歷史中湮滅了。但這封書信卻留下來,一代又一代的基督徒,被它吸引,抄寫,紀錄,由二千年前流傳到今天,不僅是文字,更是當中「非如此不可」的信念。

        法官可以判做對的人坐牢,官員可以繼續做保住自己權位的事情,香港可以繼續做國際金融中心,正如二千年前那樣。但我相信,最後會留下的,卻是吳靄儀這份陳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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