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緊


          英年早逝的師弟有一張大眾臉,因此,這陣子在街上,彷彿之間,把坐在遠方的男士、車廂那邊的乘客,誤認是師弟,然後才想起,他已經不在這世界了。

          曾經的志氣與意氣,曾經的開玩笑與落拓,曾經的成功與波折,即使活著的人可以回憶,也只是回憶,況且,人的記憶是不斷剝落的。

          早上回舊公司取離職資料,看到入職日期是2005年,與我的記憶已經不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2006年離開教席,開始新工作,但記憶原來並不可靠。下午剛巧與當年最後一屆的學生吃午飯,一問,確實如此,我的最後之年,其實是2005

          《挪威的森林》一開始講的,正是記憶的喪失,即使再深愛的人,記憶仍然在喪失之中。

        亡者固然在我們的記憶中漸次模糊,我們自己,何嘗不是?許多許多不再交往接觸的人,自己過去與他們的聯繫,同樣在自己的腦海裡剝落。不是一下子就崩塌,但卻是一面日久失修的牆,滲水,風化,時光蠶食下,它不是自己離去時的模樣了,當自己嘗試回到這記憶之牆時。對,我知道它本來不是這樣子,但我沒有辦法,說清楚它原來是什麼樣子。

        終有一天,自己再想不起這面牆了。

        我們總覺得死亡在前方,我們向它奔走,想走慢一點,不想太快走近它。原來,死亡是兩面包抄,它固然在前方等待你的肉身,卻也在後方抹掉你的過去。一個又一個離開自己的人,也是一個又一個自我的慢性死亡。

        由離開的師弟,想到患重病的舊同學,想到政見不同再不見面的朋友,想到名字也有點模糊的中學同學,小學玩伴,想到摯愛至親的人。再見,不再見,不僅是外在的,也是內心的。

        偶爾,靈光一閃,憶起,記下,唯有如此。

Photo by Henry & Co.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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